天黑路滑,玉珠和雪莹相互搀扶着,慢慢走了过去。
只见一人半趴半瘫在锦鲤池边的一块石头上,浑身的酒气,闻着冲鼻子。
他身上也穿了孝,此刻醉了酒,孝衣松松散散地挂在身上,一时没法从孝衣的制式上判断与元永舒究竟是何亲戚关系。
隐约可见孝服里,是一件宝蓝缎子文生公子氅,可见身份不低。
“喂,醒醒!你是哪位公子?快起来,当心磕坏了!”
雪莹身上推了两把,趴在石头上的醉鬼,口中含混的嘟囔了一句什么,懒懒散散地翻了个身。
一扭脸正对着亮堂堂的灯笼,不禁觉得刺眼,伸手便要去推。
玉珠主仆二人忙退了几步,醉鬼扑了个空,才勉强撑着身子,眯着眼往两人身上瞧去。
他生的身高体长,只因年岁不大,大约才十七八,骨骼未丰,略微瘦弱些。方口阔面,眉毛又浓,便是现下醉醺醺的很不成样子,也能瞧出元家人的模样。
玉珠来了这几日,还未曾把家里人认全,并未曾见过此人,看面相,估摸着是哪位叔伯的公子。
“外头更深露重,快别睡了,你住哪个院子,我叫人送你回去。”
醉鬼喝的两腮通红,醉眼朦胧地瞧着眼前这位一身白衣身姿窈窕的美人,乐得咧嘴,当即往前一扑,一把抓住了美人的玉手。
“回去?你来陪爷回去!”
对方这样急急扑过来,实在是意料之外,玉珠被擒住了腕子,当场吓的花容失色。使了全身的力气去挣脱,却不想这醉鬼的力气极大,竟是如何也甩不开。
雪莹也吓的不轻,赶紧上来掰他的手。
“哎呀!你快放开!快放开!我喊人了!”
醉鬼哪管这些,歪歪斜斜地凑过来,整个身子都要往美人身上贴。
“白,白衣服!是杏花楼,嗝,杏花楼的春娘!春娘!跟爷走!爷包你!”
玉珠拼了命地要把他甩开,又急又怕不禁额上冒汗,“我不是什么春娘!快松开我!”
醉鬼笑的谄媚,死拽着不肯撒手,“那……那就是月亮上掉下来的嫦娥,来,嫦娥姐姐,让爷亲一口!”
玉珠吓的尖叫,雪莹更是再顾不得对方是什么身份,使了力气去砸他攥着玉珠的手。
谁知那醉鬼越痛,便攥的越紧,死活也不肯撒手,伸脸便过来要亲。
玉珠自小养在深宅里,吃过的苦也无非哪日嫡母心情不好了,叫去站规矩,克扣些月例银子,或者骂上两句。家里的几个哥哥,虽不亲厚,但都很规矩。她如何见过这般轻薄无礼的登徒浪子。
拼了命地想喊,却不知为何嗓子眼哽住,明明使尽了吃奶的力气,愣是喊不出声来。眼泪不受控制的哗哗往下流。
幸亏雪莹在身侧,急的高声喊了起来:“来人啊!救命啊!快来人啊!”
醉鬼只觉得那丫头吵得人烦,一脚踢过去,当即把不雪莹踢出了两丈远。
雪莹不过一个十四的丫头,又生的个头小身量轻,被飞来一脚踢的重重摔在了地上,半天爬不起来。
玉珠哽在嗓子里的那口气,登时顶了起来,使劲拍打着醉鬼,大喊:“放开!我可能是你嫂子!”
娇小姐那点子连捶带打,对那醉鬼来说不过挠痒痒,他大约真是醉的十分厉害,脑子里一滩糨糊,听了这话也不肯放手,反倒更来了兴致。
“嫂子?”
他打了酒嗝,笑的一脸谄媚,“好吃不过饺子!好玩不过,嗝!不过什么来着?你陪我!嘿嘿嘿。”
说着,色胆包天伸出另一只手来,伸过来就要摸玉珠的脸。
玉珠见他实在不能清醒,急的一巴掌甩在醉鬼脸上,弯下身子去一口咬上那只扯着她的手。死死咬住一块肉,瞬时嘴里便充满了浓烈血腥气!
醉鬼手上吃痛,挣扎起来,把手一抽,玉珠差点摔个踉跄。
“他娘的!居然敢咬我!”
那人被咬怒了,红着眼就要来捉她,玉珠刚从他手里挣脱,实在害怕,连连后退,惊慌失措间,却没留意身后头便是锦鲤池。
只顾着往后躲,右脚踩了个空,一个不慎,当即栽进了池子里。
雪莹强撑着身子爬了起来,吓得眼泪流了满脸,扯着嗓子几乎要喊破了。
“救命!快来人!少夫人跌进池子里了!快来人!”
池水里跌进去人溅起来的水花,溅到醉鬼身上,凉的他一激灵。
又湿又凉的布料贴在小腿上,让他迷迷瞪瞪的依稀有些清醒。
明日是三公子下葬,丫鬟小厮婆子们大多都在前面伺候客人酒水,内宅巡守的小厮撤掉了大半。
听见呼救声,远处才有几个小厮跑来,匆匆赶到时,玉珠已经跌进了锦鲤池里。
冷!刺骨的冷一下子把她埋了进去,像是密不透风的一张大网,死死将人缠住,没有半点法子呼吸。
棉质的衣裙瞬间浸透了,变得又湿又沉,拉着她往下坠。
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,什么也摸不着。
玉珠像是一个迅速腌巴了的桃子,以极快的速度被抽掉鲜活。
脑子却是能动的,她想起了姨娘,想起姨娘坐在窗前给她绣衣服,想起姨娘在小厨房里亲自给她包馄饨,想起姨娘看似乌黑的云鬓里藏着的白头发,想起她的皱纹……
不行!她不能死!
玉珠屏住了呼吸,拼命上浮扑腾,手高高举过水面,却因不得法又沉了下去。
“在那里!人在那里!快下去救人!”
岸上似乎有人在喊,她依稀听见了!
铆足了力气向上扑腾,勉强露了半个头,又被池水呛了几口。
池水呛进去,她便扑腾不动了,身上脱了力,又一次往下坠。
水里黑沉沉的,岸上似是有光,瞧不清,瞧不清了……
“姑娘!姑娘!你别吓我!”
玉珠头脑模糊,意识昏沉沉的,不知过了多久,只感觉一双手在她脸上拍。
她迷迷蒙蒙地拖着沉重的眼皮,勉强睁开了一点缝隙。
是急的哭鼻子的雪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,那人脸上湿漉漉的,有水滴顺着脸上的轮廓往下滴,滴下来的水便都砸在她脸上。
唔,是池子里的水鬼吗?
“姑娘,姑娘!睁眼了!别睡!快醒醒!”
玉珠的眼皮沉的撑不住,累得想闭上,却又感觉被拍脸,费力睁到半截,胸腔里一阵难受,身子不听使唤地半抬起来歪到一边,呛的吐了出来。
那感觉实在难受,喉咙鼻子都发辣,肺像是飘起来一般,不停地往外呛咳。
随着水吐出来,混沌的头脑清明了许多。风一吹,周身湿冷的让人哆嗦。
雪莹见她发抖,忙脱了外衣,把玉珠包了起来。
玉珠暂时没什么力气,见边上围了一层的人,丫鬟小厮,元家三叔,三婶,元二公子,还有些不认识的人。还有那个浑身湿漉漉的水鬼,啊不,大约是救她的人。
“快,快把三少夫人搀起来,送到暖阁去,赶紧做热水熬姜汤再灌好汤婆子!”元三夫人吩咐着丫鬟婆子。
元三叔则是同湿漉漉的人抱拳说:“多谢周公子搭救,只是这大晚上的我家侄媳一时失足,闹得这般,前院还有宾客,传言出去难免惹人笑话。”
“明白,三爷放心,此事我必定守口如瓶,不会有外人知道的。”
“多谢多谢!”
元家二公子袁永兴道:“承运,你衣服**到我房里换身我的吧。”
“对对对,快带周公子去换。”
两个湿漉漉的人,一南一北的被架走,玉珠头脑清明了些,默默对那人点头道谢,对方微微颔首领受了。
被扶着进了最近的暖阁,丫鬟们帮她脱了湿衣服,拿了厚被子将人裹住,又捧了滚热的姜汤,给玉珠灌了下去,缓了好一会,身上才渐渐发了汗。
雪莹早安排了小丫鬟去长宜轩取了衣裳,伺候玉珠穿了。
家里的长辈闻听了消息,都赶了过来。玉珠来了这几日,头一次见叔伯婶娘来得这样齐。
她刚落了水,又受了惊吓,身子缓过来,脸色还是不好,连嘴唇也是白的,头发还有些湿,一站起来晕乎乎的有些打摆子。
元二夫人看着像是美人灯一般,仿佛随时都要熄灭的儿媳妇,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,过来扶刚站起来的玉珠坐下。
“怎么好端端的掉进了池子里?”
雪莹立马哭着跪在地上磕头,“回禀二夫人,我家少夫人实在不是失足。是被人害的才掉下去的,还您做主!”
一屋子的人,有的变了脸色,有的一副看好戏的模样。
这话实在让二夫人吃惊,她原本就憔悴的脸,现下更难看了,“你且说说是怎么回事。”
雪莹磕了几个头,把时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。
“少夫人心眼好,只怕那醉汉,吃醉酒不慎出什么危险,才上去劝了两句。想招呼人把他送回去,谁想竟发生了这些。”
高挑身材穿杏色长裙的元四夫人抱着肩膀冷哼了一声,“三少夫人失足落水闹的大家不得安宁,何苦为了怕惹大伙儿不高兴,攀诬乱咬旁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