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容易救醒的陶夫人,眉毛拧着,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,素日里端庄持重的脸,被眼泪糊了一把,瞧着实在不体面。
身为一家之主的陶友德,在旁侧守着。帐子上投下来的阴影打在他身上,一时瞧不清脸上的神色。
“老爷!老爷!元家出了这样的事!您要为宝儿早做打算啊!”陶夫人死死拽住夫君的衣袖,哭得撕心裂肺。
陶友德略沉吟了一番,面上带出点难色来,“元家出了这样的事,着实让人意外。”
宝珠少不更事又惊又慌,扑在母亲身上直哭。
陶夫人护着闺女,哭道:“好在宝儿还没嫁过去,求老爷早早去元家退婚吧!”
一旁陶家的几个媳妇听了这话,便有些不乐意了。侯府高门显贵,谁舍得丢了这般的好亲戚。
陶家二婶道:“话虽如此,可宝珠丫头与元家可是三媒六聘定了亲。”
“虽未曾拜堂,定了亲也是元家的人,元公子骤然离去,按说三妹妹合该为元公子守节才是。”陶正媳妇跟着附和。
陶夫人眼前又是一片昏,强挣扎着没有晕倒,恨不得用眼珠子活吃了说这话的儿媳妇,厉声骂道:“你难道想看着宝儿为那元少爷守望门寡不成?”
陶正媳妇被婆母吓得一颤,赶紧改口,“儿媳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二儿媳却不怕这些,当即说:“大家都心疼三妹妹,可若是父亲去退婚,惹恼了元家,侯府震怒,咱们陶家上下可吃罪不起。谁都知道老侯爷是最心疼这个孙子的。”
陶二叔附议,“咱们陶家一路熬上来不易,若是为了三丫头退了婚事,外头人知道了,必定说咱们陶家背信弃义。家里剩下的几个丫头的婚事要被带累了不说,日后大哥和侄儿们在官场之上的名声都要毁了。”
他平日里寡言少语,是陶家最不起眼的,可一开口,便说到了命门上。
陶家并非名门望族,也只是在老太爷时做了六品县承的芝麻小官,而后陶友德争气科举入仕,谨小慎微在官场沉浮了这许多年,才得了个从四品的闲职。
好在小辈里孩子们读书争气,陶友德的次子和陶二家的大儿子皆入了仕,眼瞧着后辈儿孙有了希望,若是现在出了岔子,实在可惜。
陶夫人如何不知这里头的紧要,可她只这么一个女儿。
从小珍珠宝贝似的疼着护着,宝珠幼时体弱,她便一夜夜在床前守着熬着,花了多少心血才将养到这般大,让她如何看着她还未出嫁便守寡!
她咬了咬牙,起身扑通一声跪下地上,声泪俱下使劲磕头。没几下的功夫,额头便磕出了血。
“还请老爷可怜宝儿,她才十六,花一样的年纪,若是守了寡这辈子便断送了!”
宝珠又急又心疼,忙扑过去拉,娇俏可人的脸满是泪痕。
“母亲!母亲!您快起来!”
这可把众人吓坏了,丫鬟婆子忙过来搀,硬是扭不住她。
当家主母的额上,鲜血顺着素日保养得宜的脸往下流,看着甚是骇人。
“老爷要是执意让宝珠去守活寡,我今日就磕死在家里!左右我死了!宝珠也得先为亲娘守孝!”
她咬着银牙,一字一句皆是为人母的血泪。
宝珠吓的“哇”的一声,大哭起来,“母亲若死,我也不活了!”
说着猛地起身要去撞墙,陶正媳妇眼疾手快地扑上前去,拦腰把姑娘搂住,丫鬟婆子又都来拉,一时间房里乱作一团。
便是几个原本铁了心的婶子、嫂子也不免动容,都过来劝。
“凡事好商量,大嫂和宝珠丫头何苦这样。”
陶夫人抱着宝珠哭得厉害,泪水血水流了满脸。
陶友德和夫人素日还算恩爱,三丫头又是他平日最疼的,眼见着闹成这样,一片慈父心肠也弄得落下泪来。
“大家都且先缓缓,好好想个主意,未尝没有转圜的办法。”
陶正在旁宽慰,又吩咐了丫鬟让府上的郎中过来。
陶夫人已然哭得没了气力,却死死抱着宝珠不撒手,不肯让人给她上药。
那架势摆明了,除非陶友德愿意去元家退婚,不然她是真的要死。
众人原还为了与侯府结亲而欣喜,只以为攀上了权贵,日后家里的哥儿、姐儿,谁不沾侯府的光。
可偏偏元永舒是个短命的,他死了助益没了不说,连想和他家断了都要赌上陶家的前程。
若是把三姑娘送过去倒还好说,左右他元家害的陶家闺女这般年轻守寡,总归是要弥补些,伸手提携一下陶家。可瞧着大嫂这般舍不得,如何能肯。
厅上渐渐静了下来,谁也不再言语,脑子里皆是一团乱麻。
良久,陶家二叔捋着胡子轻咳了一声,“我看人还是得给元家送过去的。”
已经失血到头脑发晕的陶夫人,听了这话,依旧想挣扎着蹦起来撕了他的嘴。
陶老二赶忙解释道:“大嫂休要恼怒,且再听我一言。这桩婚事是元家托平阳县主说合的,元家是因大哥为官清正名声好而定的亲,并非因为在哪里瞧见了宝珠丫头心生喜欢。”
明明灭灭的烛火照在陶老二瘦削的脸上,显得有些嶙峋。
“既是没瞧见过宝珠丫头,那咱们把谁送去,谁就是咱家的三姑娘。”
众人面面相觑,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。
二嫂子疑惑道:“李代桃僵虽是个法子,可也太冒险了,元家是没见过,旁的官家娘子是见过三妹妹的。”
“唉~咱家前年才举家到了京里,宝珠丫头也不过出过两三次门,那些官家娘子未见得记得那般真切。又何况……”
他略顿了顿,瞧了上首的陶友德一眼,又把目光挪到了一边。
“又何况,这玉珠丫头和宝珠两姐妹生的这般相像……”
厅上再次静默下来。
四姑娘玉珠跟三姑娘宝珠虽是二母所生,但二人却都随了父亲陶友德。
皆是圆脸杏眼,身姿窈窕,瞧着珠圆玉润的讨喜面容,年岁上也不过只差了半岁而已,也确实是有七八分相像。
陶正抿了抿嘴,偷瞧着父亲的脸色,小声说:“这倒也是个办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