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下聘之日还有两天,程绍因躲避南方的暴雨而加急赶路,于是提前抵达了长安。
何管事听到程绍来府,匆忙前去府门迎接,“程公子远道而来,小的有失远迎,还请公子见谅。”
程绍拱手回礼,言语尽显周到客气,“孟知提前而至,给何管事添麻烦了。”
孟知是程绍的字。
“公子哪里的话。”何管事在苏府做了十几年的管事,说起来也是看着程绍长大的。
他随即注意到程绍旁边站着的年轻男子,问道:“这位是?”
程绍介绍:“这是我的表弟,赵横,会些功夫,与我一道押送聘礼。”
何管事行礼,“赵公子。”
“何管事。”赵横拱手回礼,气质硬朗,确实是武人风范。
双方短暂的寒暄过后,何管事吩咐侍从把马车上的聘礼箱匣卸下,随后便邀请程绍进府。
“公子请随我来,太傅大人、大公子和**此刻正在前厅,小的带您过去吧。”
“多谢何管事。”程绍道了声谢,带着赵横,跟着何管事一起走向前厅。
然而还未走近,便远远的听到了苏太傅震怒的声音。
“你闭嘴,婚约之事由你阿爷定下,岂能轻易更改,我劝你与那名进士早做了断,否则在成亲前,别想再踏出房门二步。”
接着又从里面传出女子激烈的声音,“我喜欢崔询,要与他生生世世在一起,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,除非身死,否则永不相负。”
前厅屋门未关,里面的对话被程绍和赵横听了个一清二楚。
走在前面带路的何管事,没想到会碰上此等情景,脸上的表情顿时尴尬无比,提议道:“太傅大人有事在忙,程公子不如随我去偏屋就坐吧。”
“不必,我在此等候便可。”程绍立在前厅的侧廊外,拒绝了何管事的提议。
赵横耳力很好,立即猜出里面说话之人的身份,他不由得担忧地看向表兄。
只见程绍眼眸黯淡,神情落寞,双手握成拳紧紧攥着,背脊绷直抽紧,浑身散发着灰败哀伤的气息。
赵横见不得表兄这般被欺辱,他往前跨了一步,满脸怒气道:“表兄,苏家简直是欺人太甚。”
他与表兄携聘礼千里迢迢奔赴长安,未曾想,才刚进府便听到苏**与人私相授受的对话。
赵横越想越气,再加上性子本就急切,此刻恨不得直接冲到屋里,与里面的人争论一番。
他才抬起脚步,便被程绍拦了下来,“莫冲动。”
何管事见状,着急得冷汗直流,他心中暗暗祈祷:我的好**哟,可别再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了,您的未婚夫婿都在外面听着呢。
屋里的气氛有如寒冰凝结,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,谁都不敢在此时进去通报打扰。
苏太傅被气得心口发疼,他捂着心口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,手指着苏瑾芙,表情怒不可遏。
“平日里真是娇惯了你,让你在此***,婚姻大事,皆是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岂容你私自决定。”
苏瑾芙向来敬爱父亲,可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,她无论如何都要继续演下去,否则一切就功亏一篑了。
她跪在地上,坚定道:“我不喜欢程绍,不想嫁给他,还望父亲能在下聘之前取消婚约,还女儿自由之身。”
然而还未等苏瑾芙讲完,只听嘭的一声,苏太傅把茶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,杯子碰到坚硬的地板,瞬间碎得四分五裂。
苏瑾芙被吓得立即噤声,苏太傅怒吼道:“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,来人啊,把**带到祠堂罚跪,禁食三天,只要她一天不肯认错就一天不准给她送饭。”
苏铭从未见过父亲生这么大的气,他的视线在父亲和妹妹之间来回移动,最终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。
侍从们听到命令之后,匆忙上前,朝着地上跪着的苏瑾芙道了一声得罪,于是便架着她,要把她带去祠堂。
苏瑾芙并不反抗,她顺从地配合着侍从们,被架着走出了前厅。
前厅外的侧廊上,程绍倾身站着,刚踏出门槛的苏瑾芙一眼便看见了他。
两人目光相撞,一瞬间,如电光火石般,迸发着激烈而复杂的情绪。
从两人定亲开始,程绍每年都会在苏瑾芙生辰之时,到长安为她庆贺,如此一来坚持了十四年。
这十四年来,程绍看着她一点点长大,心也在为她一步步沦陷。
他喜欢她,喜欢她芙蓉般的容貌,喜欢她聪颖骄纵的个性,还喜欢她明媚鲜活的模样。
他每到长安一次,便多喜欢她一分,他焦急地等待下聘之日,于是早早地便准备好聘礼奔赴长安。
然而就在他魂牵梦绕、思念蚀骨之时,苏瑾芙却几乎要忘了这号人。
于苏瑾芙而言,他只是一个每年都会来参加自己生辰宴的宾客,算得上认识却并不熟知,在她的眼中,若非婚约在身,两人不过是路上碰见会点头示意的关系罢了。
很明显,苏瑾芙对他并无情意。
所以在前厅外突然见到程绍,苏瑾芙并没有表现出被戳破秘密的慌张,她先是愣了一下,很快便恢复沉静的面容,然后什么都没说,坦然地从他身边走过。
微风吹过,扬起她长长的发带,就在她即将擦身而过之际,程绍喊了她一声:“阿芙。”
如果仔细辨听,可以听出程绍声音中暗***的凄楚和受伤。
苏瑾芙并非冷情之人,但她确实不想离开长安、离开家人,远嫁扬州。
她没有回应他,反而挺直了背脊,径直往前走去。
程绍,对不起,这个婚约非我所愿。
纤细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长廊中,何管事提醒道:“程公子,随我进屋吧。”
程绍这才收回目光,他敛起眼底的悲伤,带着赵横,走进前厅。
前厅里,苏铭正在低声劝慰怒火攻心的苏太傅,见到程绍走进来,父子俩皆是一惊。
“孟知与表弟赵横见过太傅大人、侍郎大人。”程绍和赵横跪地行礼。
苏太傅顾不上被气得发疼的心口,快步上前扶起程绍,“好侄儿,你是何时到长安的?怎的提前了两天?”
程绍就着苏太傅的手站了起来,解释:“南方一带暴雨频发,孟知和表弟唯恐山洪爆发误了行程,这才一路急行,提前而至。”
“原来如此,侄儿一路辛苦。”苏太傅在向程绍问话之时,目光扫过一旁的何管事。
何管事跟了苏太傅十几年,立刻明白他想问什么,于是幅度很轻地点了点头,示意屋内的对话都被程绍听到了。
看到何管事点头,苏太傅觉得心口更加气闷,他随即把所有人赶出屋外,只留下程绍一人。
等人走后他才问道:“屋内的对话你都听见了?”
程绍颔首,回了个是。
苏太傅惭愧地看着他,沉声道:“是老夫教女无方,让你受委屈了。”
堂堂的太傅大人向他道歉,程绍惶恐跪在地上,诚恳道:“太傅大人言重,孟知不觉得委屈。”
虽然苏瑾芙执意要取消婚约,可太傅大人并不支持她,他想着只要婚约还在,无论什么结果他都能承受。
苏太傅打量着程绍的表情,似在判断他所言是否属实,见他神情虽然低落了些,身上却没有怨气和怒意。
然而他越是明礼懂事,苏太傅便愈加觉得亏欠他。
苏太傅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,承诺他:“你放心,我不会由着阿芙的性子胡闹,婚约不会取消,下聘之事如期进行。”
“多谢太傅大人,孟知记下了。”程绍叩首谢过苏太傅。
两人又在前厅畅聊了许久,等程绍回厢房歇息时,等候多时的赵横突然跳了出来。
程绍并未被他的动作吓到,自如地坐在桌前饮茶喝水。
“表兄。”赵横在程绍对面坐下,一把抢过他喝茶的杯子,眼里满是不忿。
“苏家如此待你,你为何还要忍气吞声地迎娶苏瑾芙,既然她不喜欢你,不如就此取消婚约,两人各自婚配,从此天南海北、永不相见。”
程家虽然只是商贾之家,却在扬州富庶了百年,何必为了一个世族**,这般折煞自己。
程绍重新拿了个茶杯倒水,声音清冽温和,眼神深不见底,“不必多说,此事我自有考量。”
他知道苏瑾芙不喜欢他,但只要她嫁给他,与他朝朝暮暮、长长久久地相处,他相信总有一天,她会喜欢他。
所以他绝对不会放手。
“方才叫你去查的事情,查得怎么样了?”程绍转移话题问道。
“查过了,那个叫崔询的进士,听说是青州没落门阀的子弟,无甚家世背景。”赵横回答。
程绍听罢,沉思了一会,吩咐道:“你派人盯着他,有任何的消息立即来报。”
“是。”赵横应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