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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太子倒也懂事,每日叫你送这么些东西过来。
”“是呢,殿下有孝心,念着您的养育之恩,

往外头得了什么好东西就想着先给您送过来。
前几日不就是,从桓林山猎了狍子,

回来就立马吩咐了人去给您炙上。
”太***来的宦官与皇后说了几句话后就退下了。

申容手中的帛书已经抄完,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急着拿出去给皇后看,

而是等到叔衣进来先检查过一遍,才不徐不疾地由她将帛书拿在手里,

自己随在其后细步走出。
这才是贵族女子们该有的仪态,也是令皇后满意的样子。

从前的申容自小生活在山野,自然不知道这些规矩,随心所欲间就让皇后愈加厌恶了自己。

这么稍一回味,她忽然又觉得这皇城之中倒是郑皇后最不可恨。
唯有皇后对她的厌恶最简单,

也没有背后的阴谋。
她只是天生嫌弃乡下来的人;嫌弃为爱糊涂的人。

表面的伪装也只不过是为了附和皇帝而已。
这一回有了经验,

她应该至少能让皇后不那么厌恶自己了。
毕竟刘郢登基之初,

这位开国皇后手中的权力一度大过了天子。
就看一点,也该要好好拉拢的。
“字也写得不错,

到底是申公教养出来的女儿。
你之前都读了哪些书?”皇后这句话与从前也有了不同。

从前因为申容的不识规矩,郑皇后就算赏识她写的字,也没有主动问她读了哪些书。

只懒懒地看了眼就丢到一旁没了话。
对她慈爱的态度也渐渐只有到了皇帝面前才会展现。

她就笑着答,“一本还未读完。
”据她了解,郑皇后出身武将世家,自小就不喜欢读书,

哪怕成年后读过的书也没几本。
但坐上了***的位置后,偏又最喜欢这读书的人。

以申容现在的年纪,只让她知道自己在读书就行了。
不至于超过她,

就不会拂了她作为一***的面子。
郑皇后听着这话,果然就开心地笑了两声,

“孤就说你最是可爱的。
”到了午时,郑皇后于寝殿内歇下。
申容在屏风后守着继续读书,

殿外传来两声雀鸣,随着帘幕的掀起,有人褪履入殿。
这几道步子很轻很细,不用仔细去听,

就能猜得出是贵族女眷了。
兴许是知道不能惊扰里头歇息的皇后,

几人朝着申容所在的旁室过来。
刚过行障,恰好与她对视上。
双方脸上都有惊讶,

却都各自默契地没有出声。
她的心猛地一颤。
那对母女她自是认识。

尤其是信平侯女儿:钟元君。
那个她临死前唯一肯伸出手拉一把的人。

生前往事暮暮回首眼前,她在慌错之中迅速低头,佯装专心书写。

夺眶而出的泪珠却早已是仓促地落到帛书上。
幸得布帛柔软,难以发声。

不然这突发的一幕要是有人追问起来,当真难解释。
大约过了三刻钟,郑皇后才渐渐转醒。

午间小憩她并不算贪床,但起榻后***该有的仪容还是应当维持好,不为外人所见。

一屋子人心照不宣,依旧没有言语,就连案几上的热水也无人敢动,就怕发出一丝响动,

被视为不礼。
外头候着的宫女是等过半刻才进去通传的,声音一如主人还在睡时的轻言轻语,

“娘娘,信平侯夫人来了。
”未闻着郑皇后应声,却见屏风后两三宫奴躬身退了出来,

其后才是徐徐而出的***。
她并未搽脂抹粉,只画了浅浅两道柳眉,

连长发也是简单一缕绾在身后。
即便如此,气势较之信平侯夫人也有明显差异。
地位高低,

只举手投足间便能轻易分辨出。
申容忽然想起自己与田婉儿了,同是未来的皇后。

她二人和郑皇后却都是不能比的。
一个天真直白,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是好人;一个养在深闺,

含蓄婉约。
都不能如郑皇后这般既端得起天家人的做派,为人处事又能在不经意间透着平和。

除却顶上天子,其余人对她皆是怕中又带着敬重。
这信平侯夫人便也是其中之一,

她乃郑皇后出嫁前的闺中密友,算是得皇后多年信赖,三不五时便要来兰房殿坐坐,

说话解闷。
今日便也如此。
只是这回好友聊的内容当中,多以申容这个新入宫的人为主。

“阿容孤很是喜欢,要是孤的女儿就好了。
”郑皇后很是直接地与钟母夸奖了申容。

申容听着这样的话却还有些不适,从前一直讨厌自己的人,

现在因为自己的伪装而又喜欢上自己。
这感受当真是讽刺又好笑。
面上却还是要礼貌应下的,

她依旧低着眸,脸上是腼腆的笑意。
说“容也想成为娘***女儿。
”话虽肉麻,

却因表达生疏,也就仿佛透着几分真的不能再真的真心了。
申容毕竟还算年少,

能多懂得其中的交际应和?但凡说出这样的话,就必然是心里有这般想了。

郑皇后听着又岂能不开心?早年随成帝四处征战,她自己的儿子死于襁褓,

活到这般岁数膝下再无子嗣。
这些年一直替难产而亡的鲁阳夫人带着太子郢,

若能将未来的储妃收为贴己之人,自是再好不过。
虽然以她当今的地位,

还不至于定要拉拢上申氏一族,但若能锦上贴花,又何必推开?

信平侯夫人就“哎哟哟”了两声,瞥了眼自家女儿钟元君,与皇后抛出个羡慕的眼神过去。

“娘娘是好命,太子孝顺,将来的儿媳妇也孝顺。
”太子成婚这事大家心里虽然都有个数,

但到底还没公开。
这么猛地被信平侯夫人说漏了嘴,局中气氛顿时僵住。

郑皇后倒也说不上生气,只是看自己这个闺蜜多年来还是这样口无遮拦,

就不由得故意安静了会,只让她自己悔过去。
两个长辈尚且能止了话语,

懂事的小辈们却要开始将气氛中和了。
彼时的钟元君都还没有申容年纪大,

虽较之同龄人已是懂事,但到底还没有这个经验周旋场合。
这个口,就只能由申容来开了。

她就笑着将案几上的温水与皇后满上,一边浅笑着说,“夫人的祝福我收到了。

若有朝一日真能如此常伴娘娘身侧。
便是我莫大的福气。
”这话没有坐实成为太子妃的事,

只以信平侯夫人的祝福道出来,算是给了这位侯夫人一个台阶下。
而对于皇后来说,

话里头没有一字提及太子,更多是在说陪伴她。
就恰好避开了郑皇后反感的“痴心情爱”。

哄得皇后抬袖轻轻一笑,才总算不冷着气氛了,随即指了指申容,

当着外人的面笑骂了她一句,“真是个小滑头。
”信平侯夫人脸上的笑才总算是缓和,

而钟元君与申容投来的目光之中——带着感谢。
这么小年纪就能看明白话里的解围,

说明钟元君确实是聪明的。
她忽然又觉得,这么一对比起来,从前的自己确实是太蠢了,

无法在长安城中立足,也是活该。
这一回送人出兰房殿,是申容主动要求的。
一直到宫门前,

信平侯夫人以为她是要为方才的事讨谢,就客套地说了几句漂亮话。
申容略颔首,

朝着钟元君真诚一笑,说,“托皇后娘***福,能识得夫人与钟娘子。
”钟元君虽是疑惑,

却也立即回了礼貌的话,说同样很是开心认识了申容。
不过这时的语气里还多是生疏罢了。

*兰房殿里学习的日子如流水般过去,逢场作戏自是过得快。
眨眼间入宫半月有余,

后来的几天,申容再未与刘郢见过。
这是与以往不同的,以往的她刻意营造相见,

又刻意搭话,到了这时候刘郢的脸上已经能看出点点不耐烦了,只不过因为他收得很快,

而申容又惯会自欺欺人,所以不曾放在心上罢了。
而今的她却是故意避开不见。

譬如太子卯辰过来,她就晚几刻钟出门;偶尔太***里来送东西,刘郢一同过来与皇后说话,

她就装肚子疼去了净房。
总之是能不见就不见。
到了月下旬,天气稍微凉爽一些。

天家安排了宗亲大臣去桓林山一带秋狝围猎。
皇后出于对她的喜欢,

出发前特意批准了她回家一趟。
五日后回宫即可。
她心中略有震惊,随即叩首谢恩。

未曾想过因为她的伪装,事情的走向竟与从前有了这样大的变化。
要知道从前入了宫,

她还是等嫁给刘郢后才得以回去过一趟。
即便才过去半月,同父母也仿佛许久没见过了。

亲人待她自不用说,家中能备上的珍馐美馔数不胜数,

就是从前她喜爱却因家境贫寒不敢多吃的炙肉,如今都能无所顾忌吃个饱了。

孟氏备了凉拌的薤白与她解腻,申安国就坐在身旁看着她狼吞虎咽,脸上既是笑又是心疼的。

“陛下虽生性节约,克己复礼。
但宫中条件必是不能差的,何故你如此饥肠辘辘?

”她打了个饱嗝,没有如实交代是因为自己在宫中的刻意伪装。

此时的她尚且是长身体的时候,自然吃得多。
却因为要在郑皇后眼里塑造出大家闺秀的模样,

每日吃食安排得不多,动筷都只能是小口小口,自然难吃饱。

在宫中做着这些事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,等到了父母跟前,才猛然觉得委屈,

鼻子一酸就掉了好些眼泪下来。
“女儿是过不惯宫中日子的。
”她点了点眼底的泪珠,

低着头的样子实在可怜。
只祈求如此能博得父母的同情,将她从宫中解救出来。

这举动就算透着几分刻意,但到了亲生父母面前,便只能心疼得肉都紧了。

本来就只这么一个女儿,还没做好准备就送出去教养了,几个能受得了的?

当着申容的面虽没说什么,可等到晚上歇下,夫妻俩还在帐中合计着这事。

孟氏已经提到了让申容装病出宫的份上。
只要能将女儿接出来,

这长安城中的富贵日子不过也罢,总不能看着心头肉受委屈的。
申安国脸上的表情同样愁苦,

叹了好一会的气才与妻子说清里头的缘由。
“开国之初,武将当道。
陛下意在提拔我,

好稳固朝中文臣地位。
可我一届山野之人,尚无威信,唯有靠嫁女入宫,方能迅速提起身份。

”“这并非你我能左右的。
”“欺君更是不可。
”房中的话在叹息声中终止。
这夜月色柔和,

长安城内晚风也温柔,申容站在窗后默然转身,长长的睫毛一抖,由着心中悲哀皆数露出。

到此刻才能看透这一切背后的意思。
为何那***都那样的装傻充愣了,

皇帝还要暗示皇后将她收入宫。
原来召她入宫是关乎前朝权衡。
原来无论她怎样做,

都改变不了要成为储妃的结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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