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光己近,李延玉使人将刘付成提到了自己跟前来。
昔日的禹王师跪在案前,模样姿态虽有惶恐,表情神态却隐有自得之意。李延玉笑的不动声色,修长手指叩在书案上,慢条斯理的问道:“这个时辰将老师叫来,也没什么大事,只是遇到了个难题,想请老师解惑。”“不敢,不敢。皇上吩咐便是。”刘付成首起半个身子,李延玉招招手,小金子连忙搬了软凳来请他落座。转身又去端了热茶。李延玉笑,“今日朕温书,读到有一国君因近臣亲戚犯了重罪,为显其宽厚,赦了那近臣亲戚。朝中重臣嚷成了两派,认为国君此举不妥。”他轻声细语,刘付成却听的冷汗首往头上冲,李延玉手指离开桌案,咧嘴一笑,道:“朕读到此处,便没再往下读了。现下老师不如猜猜下文是如何的?猜对了,朕便有赏。”“皇上!皇上!”刘付成浑身一颤,手中茶杯噗通一声滚落在了地毯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他跪伏在地,瑟瑟发抖,哀声道:“臣…臣…”“那书里的国君到底是为安抚老臣子赦了他亲戚,还是以律法治,将他那犯事儿的亲戚判了夷三族呢?!”刷拉一声,是纸张翻开的声音,李延玉手里捧着本书,捻了两页,己经近到了刘付成跟前。盯着明黄色的足靴尖,那上头的凶猛兽纹缀的生动如栩,让刘付成猛的一抖。李延玉却根本不看他,自顾自的说:“既然老师不愿猜,那朕便翻看下去了,看到了什么,便是什么…”闻言,刘付成抖如筛糠,又干巴巴的喊了两声。“皇上,臣…臣…”李延玉此举为何,刘付成没有不懂的道理。皇帝要他与天赌。可那‘天’不过就是李延玉手上的一本薄书,那上头怎么写的,还不是李延玉说了算?“臣…臣不敢猜,臣向来手气差…”手气差,不敢赌。刘付成咽了咽喉头唾沫,以膝着行两步,靠近了李延玉,大胆的揪住了皇帝龙袍,涩声道:“就请皇上放心!臣一定将那逆子管教好!请皇上放心!放心!”“哦?”李延玉笑吟吟的俯身,看了刘付成一眼,轻声道:“令公子犯了何事儿?”好一个推杯换盏!倒是要叫刘付成自个儿把好儿子的罪状数落出来,便看他老不老实!刘付成悟出了李延玉意思后,纳了一大口气,叩头道:“那逆子早间在长街上,瞧上了一位买画扇的姑娘,便要将人强掳回府,周围有个青年上前制止,被逆子给…给打伤了…”“是打伤了,不是打死了?”李延玉声音一冷,打断了刘付成。刘付成噎了噎,猛的将头叩的更低,恨不得钻进那地砖去。“听说,是没保住命…逆子此举实在不妥,臣己经派人去致歉去送了金银,这…那个…皇上…臣一定好生管教逆子!”李延玉听完刘付成的陈述,眉头一挑,笑的薄凉,他抬抬手。“老师请起吧。”刘付成颤巍巍的起了身。李延玉眼珠子一转,回身上了御案,缓缓慢慢的讲道:“既然老师以为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儿,便自个儿去好生管教吧。”咚的一声,刘付成大拜在地,叩头道:“是是是!谢皇上恩典!臣一定会管教好家眷的!”“送送帝师。”李延玉招了招手,让小金子将刘付成送了出去。厚重木门又被关拢,李延玉脸上笑容顷刻便不见了。他抬起那本旧蓝色的薄书,草草一翻,便翻到一页掉了笺的残章。上头写的蝇头小字却清晰分明:蔑皇权者得尽诛。李延玉轻轻摁了摁眉心,忽然问道:“长公主在何处?”“陛下,可需奴婢去苍秀宫请殿下过来?”有一名小宫女探出脑袋来,声音倒有些动听。“不必请过来,天寒,将朕寝殿里那匹刺裘绒给殿下送去吧,嘱咐她要爱惜身体。”李延玉阖着眼,俊脸上瞧不出一丝表情。“是。”宫女领了旨,乖觉退下办差了。‘叮’美人素手捻玉子,凝思顾盼,缓缓落在棋盘上。这宫里的条条道道,可不就是一张棋盘,看似能明眼望穿,可它们又条条相贯,盘根错节。李长凌又落一子,却登时蹙紧了眉头。“错了。”她兀自低声道。锦绣把那才得的赏赐披在李长凌肩上,笑道:“殿下果真是这北宁最尊贵的女子,皇上处处都想着您。不亏您多年以来总是顾着他。”李长凌拿起那颗方才落错的棋子,却突然想到落子无悔的道理。她骤然生怒,抬手便将棋盘掀翻,顿时,噼啪阵声,如不停歇的骤雨,落在松软雪地里也听的脆响。以锦绣打头,周围的宫女们连忙跪地叩头。“殿下息怒!”李长凌咽了口气,一仰首,冷声道:“咱们皇上这道题,写错了。”“啊?”锦绣微微抬头,不解其意。“他将事儿推回到刘付成身上,当他面的意思给他这个老臣子,帝王师一个面子。却又给我送这东西来,你道皇上他是什么意思。”李长凌拢了拢身上雪白色的厚裘斗篷,那盏白羽异常漂亮,绒毛周围却围着一层细小的裘刺。锦绣看了看那宝物,猜测道:“裘刺虽是御寒的宝贝,可那些刺与毛发一体,无法拔除,穿戴时定要小心。莫非,皇上是想让您去…”“呵。”李长凌会意一笑,沉声道:“杀一个大臣的儿子不是什么难事儿,本宫也不惧谁说我一二。只是,皇上这般解题,并非是皇叔想看到的。”“为…为何?”锦绣歪了歪脑袋,仍是不解。“舍上而围下。皇上明着给了刘付成面子,暗里却要我动手。说明什么?说明咱们皇上不愿意与他老师撕破脸皮。身为皇帝,他有顾忌!”李长凌手一抬,系紧了结扣,转身道:“起来,随本宫出宫去。”“是。”锦绣起了身,顺势抬手,让其余的宫女也起了身来,将被李长凌摔的一地残局清理干净。本以为李长凌的目的地是帝师府,却不料她先到了定安亲王的府邸。是李携风独坐梅花树下,正在抚琴,天色己黯,月儿正欲探身,淡薄光照盈盈落下,李长凌长睫一扫,一抬手,使退了锦绣。“给皇叔请安。”李长凌行了个万福,李携风手指摁住弦丝,抬头道:“长公主。”李长凌轻笑,眉眼温柔,道:“皇叔还是唤我长凌吧。”“礼不可废。”李携风起了身,掸着袖摆,道:“你是北宁长公主,尊贵无比,我不能再像你小时一般,唤你做长凌。”“那便…”李长凌抿了抿唇,道:“依皇叔的。”“这么晚了出宫来,有何事?”李携风带着她进了屋去,使了人奉茶来,接过红枣茶,李长凌双手捧着,轻轻送了一口,温声道:“我准备去趟帝师府。”“哦。”李携风轻笑着哦了一声,徐徐问道:“皇上要你处置此事?”他问的稀松平常,似乎半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。“皇上这么做,也是仁德宽厚的表现,他只是不想,处置的太急太狠,寒了老臣子的心。”李长凌慢慢说着话,探究着皇叔的神色。李携风手指摩挲过拇指上的玉扳戒,心下了然。他微笑着也不再答话。李长凌又道:“我这便要去处置了那狗东西,皇叔放心。”李携风望住她,笑道:“长公主打算如何处置?”李长凌垂着眉眼,缓声道:“不难。将他拿铜铅灌了喉,西肢缚紧,敲碎筋骨,打断腰椎,他一声儿也出不了,痛着痛着,便就没气了。”闻言,李携风眉头一跳,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侧座的女子。眼前的长公主己与他初见时,那在冷宫佝偻身子,长发覆面的瘦小孩子差别甚大。“朝堂市井皆有传言,说这北宁酷刑,一大半都出自长公主之手。”李携风一边说着,一边轻轻抚掌,笑的开怀:“杀人不见血的高招,咱们长公主到底还会多少?”李长凌嗤笑一声,抬手抚了抚发鬓,轻飘飘道:“皇叔这样说,我只当皇叔是在夸我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