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学校地下一层走廊的尽头，传来悠扬的钢琴声。小杨老师正要下班。他处理完手边的工作，关好办公室的门窗和电源，又到所带班级看了看教室情况有无异常，然后从二楼走到一楼大堂。钢琴声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传来的。这个时候早已经过了下班时间。暮色笼罩外面的天空和天空下面的万家灯火。这个时候，学校应该已经没有别人在了——不用说学生已经放学走了，就是其他在校工作人员也早已下班——所以除了在传达室值夜班的门卫，现在教学楼里应该只剩下小杨老师自己才对。这是谁呀？还没走呢？小杨老师是个对工作极度负责认真的老师，甚至有点达到“偏执”的程度。是谁在地下一层还没走呢？如果不搞清楚这点，他无法安心离校。教学楼地下一层主体是一条长长的甬道。甬道一面是墙，一侧是几个大小不等的房间，一律堆放着学校的杂物。除了学校搞大型活动的时候，学校组织部分老师和学生来这里搬运必需品，平时这里没什么人下来。通向地下一层的楼梯就在教学楼大堂门口一侧，小杨老师略一踌躇，就走下了楼梯。楼梯虽然只有一个侧弯，二三十级，却毫不迟疑的将走下来的人引入黑暗。钢琴声还在持续，显得绵延而忧伤。进入地下后，小杨老师小心迟缓的摸索着一侧的墙壁前行，防止被地上的杂物绊倒——以前有些人往下搬杂物的时候，会因为嫌麻烦直接将物品扔在甬道里。还有些不守校规的学生到地下一层来玩闹胡混，乱扔垃圾。墙壁冰冷而潮湿，小杨老师试着寻找上面的电灯开关，却一个也没摸到。五六十米长的甬道，在黑暗中似乎变得无穷无尽的长，而钢琴声就在甬道的尽头那传来。“谁在那儿？！”小杨老师喊了一声，但或许是弹琴的人过于投入，琴声没有间断，也没人回应。走到甬道尽头，发现琴声是在靠尽头一侧的房间里传来。小杨老师记得，这里存放的是一些音乐课用过的杂物。有各种乐器，也包括钢琴——所以应该是学校的音乐老师在这里练琴，他们有这房间的钥匙。门上方的玻璃上贴着毛边玻璃纸，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情形。里面吊顶上的灯发出模糊的黄色光。小杨老师敲了一下门，琴声戛然而止。“谁在里面啊？”小杨老师问了一声。无人应答。他试着又敲了几下门，还是没人回应。四周一片寂静。“谁在里面啊？别开玩笑！”小杨老师心里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。如果里面的人再不出声的话，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破门而入。“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啊。”还是没人应声。他用力推了推门，门竟然开了。音乐室的杂物都摆放在靠墙的位置，中间留出了一块空地。这个房间有普通教室那样大小，应该是发出声音的那台钢琴就在房门相对的那个角落里。站在门口，小杨老师扫视了一下房间。四周都放着杂物，不可能藏人。门后面也没有人。那只有可能是在钢琴后面。钢琴斜置在房间角落里。钢琴后挡板和墙角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空间——如果房间里有人，也只能藏在钢琴后面。“咦，奇怪，明明有人呀。”小杨老师故意这样说着，慢慢走到钢琴跟前，“还跟我开这种玩笑！”咦，钢琴后面空空荡荡，只有灰尘和蜘蛛网。小杨老师的心瞬间翻了个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琴盖明明是翻开的，黑白键被擦的一尘不染，证明刚刚之前确实有人用过……可是，人呢？琴上一本琴谱摊开着，仿佛是为小杨老师自己准备的。小杨本来在那个瞬间内心是恐慌的，但随即就释然平静了——他不教音乐，却酷爱音乐，喜欢自己钻研，于是，他按着谱子上的音符，又弹了一遍那曲子，然后就关灯离开了。“当年的事情就是这样。”满头白发的杨笑着对眼前的年轻人说，“过去这么多年了，这件事还是让我想不通呵。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——那毕竟是我最拿手最喜欢的曲子啊，现在梦里还常常想起来，那一次弹得最好……”杨退休离开学校已经很多很多年了，只是偶然听说自己工作的单位要被拆迁了，才回来旧地重游，希望多找回一点美好的回忆。年轻人是他的外孙，之前也在这所学校上过学。现在陪老人回来，是近一近为人后的孝心。爷爷对他的这番叙述，充满了对温馨过去的留恋。他一点不能反驳，虽然他知道——学校那架旧钢琴存放在地下室是因为琴弦坏掉，根本发不出声音。——他爷爷也根本不会弹琴。但是，爷爷的阿尔兹海默症已经到了比较严重的阶段，而就算是这种想象出来的记忆，对他而言也是极其宝贵的吧？自己为什么不帮他留住这份珍贵的记忆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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