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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

十八年前,九爷的卦摊前来了个抱孩子的女人,外地口音,满身是土,眼神躲躲闪闪的。

女人在门口张望许久,终于鼓起勇气抱着孩子走了进去,哆嗦着把脏兮兮的孩子和钱包放在桌上,让九爷给襁褓里的小娃看个相。

九爷手指刚一碰襁褓,就猛地站了起来,瞪眼问女人:“这孩子怎么来的?”

女人下意识的后退,结果被身后的门槛绊倒,眼神彻底慌了,爬起来就往外跑,孩子和钱包都不要了。

九爷追出卦摊,周围邻居也帮忙阻拦,女人慌不择路,撞上了飞驰的大货车。

然后,110和120都来了,女人抢救无效死亡,通过DNA比对,襁褓里的是她儿子,女人身上没有任何证件,无法确定身份,最后只能九爷收养了这个孩子,取名肖鹏。

我就是肖鹏,这段故事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,还当面问过九爷,九爷承认我母亲当年确实是受到惊吓出车祸而死,但是当我问九爷为什么要惊吓我母亲时,九爷一言不发。

我是在九爷的卦摊长大的,十八年来,九爷教我养我保护我,对我恩比天高,但我对九爷的感情却很复杂。我想独立,我不想一直依靠他,我怕我欠他的欠多了,万一发现他跟我有仇,这仇就没法报了。

为了自力更生,我十六岁开始跟着陈叔抬棺材。

抬棺是个古老的行业,从人们知道用黄土埋葬先人遗体的时候,就已经有抬棺人了,陈叔也经常给我念叨抬棺行业的辉煌历史,因为有抬棺材的手艺,他们陈家从来没有饿死过孩子,陈太爷在的时候,想找太爷拜师学手艺的排队能排到院子外头。

不过现在不行了,人们不再把葬礼看得那么重,很多人响应号召火葬,抬棺人的生意越来越少了,而且年轻人也看不上这行,觉得吃死人饭丢人现眼,怕连媳妇都娶不上,抬棺队伍里,已经好几年没有新鲜血液了,陈叔动员自己儿子几次,儿子死活不干,最后甚至离家出走抗议,无奈,陈叔只能选择了我。

其实按照老辈儿的规矩,我这样的半大孩子是不能加入抬棺队伍的,主人家会嫌不吉利,不过这年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,给把棺材弄到坟头上就行了,有个半大小子,总比凑不够八个人强。

只是,我抬棺的路并不顺利,不到两年的时间,我抬了八次棺材,可八次都出了事,有两次我被棺材压住,众人怎么抬都抬不起来,后来还是九爷赶去,对着棺材一通念叨,我才勉强从棺材下面抽出了身子。

两年下来,我非但没有挣到钱,还让九爷倒赔出去不少,虽然九爷没说什么,也没有阻止我,但我还是决定退出了,可能我天生就不适合碰棺材吧,一遇棺材就出事。

我告诉九爷我以后不出去抬棺材了,好好跟着九爷打理卦摊,九爷只是平静的说尊重我的意思。

很快,我十八岁生日到了,九爷热热闹闹的给我过了十八岁生日,然后,一项硬朗的九爷病倒了。

从我记事起,九爷就没有生过病,可这次却一病不起,半个月都没有怎么下过床,我要伺候九爷,就顾不上卦摊的生意,铺子也停业了很多天。

这两天,九爷身体刚好一点,就念叨着赶紧把卦摊开门,我拗不过他,只能扶他过去。

快到中午,进来一个光头年轻人,看身材样貌也就二十出头,但两道眉毛却是白色的。

白眉没用招呼,自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,眼神鹰一样的看着九爷:“诡九,别来无恙呀。”

九爷没有看他,只是自顾自的笑了一下,道:“什么别来无恙?十几年前就该死了,不过硬撑着这把老骨头在摊子上晃悠罢了,跟你是比不了喽。”

白眉啪的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:“你还有脸说,十八年前要不是你让那个女人弄诡,我怎么会......”

九爷挑眉看了我一眼,白眉的话就卡在那里了,然后九爷一阵猛烈的咳嗽,咳得头都抬不起来了。

我拽着白眉的肩膀就往外扯:“抱歉,你如果是来求卦的,我们欢迎,可你如果是来捣乱的,那就别怪我无礼了。”

白眉随便拍了拍我的手,就把自己的肩膀挣脱了出去,还饶有兴致的打量了我几眼,转头对九爷道:“这就是那个诡女人的孩子?还真让你给养大了呀,而且还碰了尸气,诡九,你是活够了还是活够了还是活够了?”

九爷只是呆滞的坐在椅子上,神情无比的落寞。

白眉哈哈大笑,大步朝着门外走去,嘴里还一直说着:“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,有趣,有趣,真是有趣。”

我想追上去,问他对我母亲的事情知道多少,问他为什么把我母亲叫做诡女人,可是九爷一口血喷到了卦摊的幌子上,我只能是先扶九爷回房间休息。

我要去医院,九爷不让,我要叫医生,九爷也不让,说他知道自己的命,去哪也无力回天,临死前还能见老朋友一面,老天算是待他不薄了。

然后,九爷就开始交代自己的后事:“你如果能够原谅的,就按照我说的把我埋了,如果你不原谅我,那就随这些人怎么样吧,一切都是命,强求不来的。”

我确实怨过九爷,母亲的事一直是我的心结,我到现在也放不下,可是,大丈夫恩怨分明,九爷养育我十八载,教我养我,帮我救我,这个恩情必须得报,不论当年母亲的死到底有什么样的隐情,哪怕之后知道九爷跟我不共戴天,我把他扒坟鞭尸,现在我也得先完成他的遗愿。

“九爷,需要我做什么,您直管吩咐吧。”

九爷脸上露出了笑容,交代我,他死后是不是正式发丧随便我,但是有几点必须记住:黑漆槐木薄皮棺,**入殓,停棺三日,子时上山,鹰来棺落,有石无土,有土无石。

而且,这些必须得我亲自完成,如果一定得有人帮忙,也只能是女人,日后我还必须得娶那个女人,还有,抬棺上山时只管闷头走路,其他的都不要管,任何东西的闲事都不要管,否则不只我们两个,连我母亲亡魂都不得安生,一定得记住,千万不能出错。

我一一答应,刚要问九爷为什么要用这么不和常规的方式下葬,九爷已经安详的闭上了眼睛。

我郑重的给九爷磕了四个头,用床单把九爷盖好,就去了棺材铺。

让棺材铺做棺材肯定是不可能的,槐是鬼木,槐棺养鬼,棺材铺老板断然是不会给做这样一口棺材的,而且九爷也交代过我,一切都得我亲自来。

于是,我沉默的去棺材铺买了黑漆和刷子,棺材铺老板问我买这些做什么用,我也没有回答,回家就把院子里的老槐树砍了,自己扒树皮、锯木头、开板子。

虽然我没有发丧,但是,我院子里边这么大动静,隔壁的陈叔还是发现了,过来问我在干什么?

我说:“九爷没了,我给九爷做棺材。”

陈叔立马冲进了房间,看到九爷光着身子盖着一条床单躺在木板上,出来一脚就把我刚开出来的槐木板子踹断了。

“你个兔崽子干什么?九爷这些年都是怎么对你的?当年是你母亲自己跑出去的,她的死跟九爷没关系,九爷养了你十八年,他死了你就这么对待他?连件寿衣都没有,你就打算让他这样上路?你好歹也是抬过棺材的,连怎么发送死人都不知道吗?”

我把被陈叔踹断的木板放在一边,搬过木头打算再重新开一块出来。

“这些都是九爷临终前交代,我只是在完成九爷的遗愿。”

“放屁!我看就是你小子就是存心报复!”陈叔依旧怒不可遏,“肖鹏啊肖鹏,你心机好深呀,九爷在的时候,你为了学九爷的本事,一直隐忍,现在九爷一走,你就要这么祸害他,可怜九爷这么多年来为你操心操肺,结果一番心血全都喂了狗。”

我没有再继续辩解,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九爷临终前说过那些话,陈叔既然已经选择了不信我,那么,我说再多也没有用。

我直接从木头堆里站起来,抬脚把斧头踢到手里,调转斧头,把斧柄给陈叔递了过去:“陈叔,我知道这样的发送方式不合常理,但这确实是九爷临终交代,你要是觉得我这样做不妥当的话,你就直接把我劈了吧,看看用我做棺材,是不是比这棵槐树合适。”

我这个玩儿命的架势还真把陈叔给镇住了,接我的斧头不是,不接也不是,直接愣那了。

我保持那个动作一分钟,看陈叔没反应,就又蹲地上开始开我的槐木板子了。

陈叔还想再把板子踹断,结果刚抬脚,却直接后退了好几步,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墙角。

我也用眼角扫了一眼那个墙角,那里放着的就是刚才陈叔踹断的那块板子,现在板子上正汩汩的有血流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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